对于刘大夏的突然转变,何瑾一点都没感到奇怪。前世商场形形色色的人,在眼前游来走去,他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。
如刘大夏这种黑白分明,非此即彼的脾性,假如仍坚持儒家圣学那一套,从西山归来后,便会彻底与自己划清关系,公开表明没有受贿,同时让儿子从商部的职位上撤下来。
但何瑾等了好几天,也没见刘大夏有任何动作。
端木若愚和柔音都认为,人家既然没答应,那就是拒绝了呗。可何瑾却看到了另一面:既然没明确拒绝,那就说明他其实已半推半就了。
这时候无须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,直接在大庭广众下逼他一把,比什么都强——毕竟人在退无可退的时候,总会直面自己内心的。
只是他万万没想到,焦芳这里还来了一次神助攻,一下把老头儿点炸了。
一番叱喝似乎还不过瘾,又怒不可遏地继续言道:“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忠君爱民,可连士卒百姓最想要的都不清楚,便要榨干他们的血肉!仁政圣道在你们眼里,难道就是这样的?”
“大明边患由来已久,你们也向来视而不见。兵制糜烂,你们更束手无策。如今何小子终于有了以狄制狄的方略,还能富国强兵,你们却要为了一己之虚名,在此大放厥词!”
越说越激动,老头儿明显是动了真火,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对焦芳一顿吼:“还区区二百万两银子,你可曾为大明挣来过一钱一两!”
“你又可知这二百万两银子,能抚恤多少军属,能汰换多少器械,能让多少士卒感沐天恩,再无后顾之忧为国效力?”
一连串的质问,焦芳被吓了一跳。见刘大夏怒发冲冠的样子,他嘴唇嗫嚅了几下,终究不敢再说什么。
奉天门前的那些官员们,也都瞠目结舌,集体沉默了。
不管怎么说,这时代的大臣还是讲些忠义风骨的,肚里什么心思自己最清楚。听着刘大夏义愤填膺的怒吼,也都意识到自己的狭隘和骄虚,开始心虚愧疚起来。
这时候,刘大夏双目已有些泛红,哆哆嗦嗦地向弘治皇帝行礼,继续道:“陛下,前些时日何小子带着老夫,去西山走了一趟。”
“在那之前,老夫也是秉信商业祸国的。可到了西山后才知道,何小子早已将新军的家眷陆陆续续接了过去。”
“那里经过何小子的一番经营,已是滴水不漏。他的产业雇佣士卒家眷劳作,给予一定的工钱和福利,使得军眷在那里安居乐业。士卒没了后顾之忧,还有军营的晋升激励,操练起来更是卖力。”
说着刘大夏又忍不住动容,回望身后那些官员,悲切道:“诸位想想,这样的新军他们上了战场,怎可能当逃兵!一旦脱离了军籍,他们的家眷非但会失了军属的优待,更会被所有人不齿!”
“那些百姓们可没钱读书,他们参军就是为搏一个前程。没有这个前程保障,他们战死沙场,反而更会家破人亡!”
高声呐喊完,刘大夏才又转向弘治皇帝,稳了稳情绪道:“有了这样的基础,何瑾还在西山建立了学堂,谨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义。”
“更难得的是,西山那里的孩童,一个个视他们的父亲兄长为英雄,还立志长大后也要当护国为民的将士!”
“其中的缘故,自然是将士的付出有了回报,得到了认可和荣耀。百姓才会觉得当兵也是一条出路,日后我大明的兵源才会不断。而非是将一些囚徒罪犯充入军营,败坏将士名声,辱灭士卒的荣誉!”
听完这些,弘治皇帝神色才鲜活起来,而非之前那些淡漠机械。想了想何瑾这种模式,瞬间就意识到这等模式的不凡。
毕竟改革兵制这议题,在朝堂上也是老生常谈了。
不过谈来谈去,也就何瑾一番折腾,打通了勋贵武官的关窍儿,弄出了军事化管理外加奖惩机制,终于开始行之有效。
可此时听了刘大夏,讲述何瑾的一番谋划,又给了弘治皇帝不一样的启发:不错,只改革军营还是不够。
要将整个大明风气也改了,让士卒们后顾无忧,才会人人踊跃参军。大明才能自强恒强,兵威强盛且生生不息。
想到这里,他又看向似乎还欲言而止的刘大夏,道:“刘公,可是还有话要讲?”
“老臣”刘大夏想了想,忽然间似乎心一横,才开口道:“老臣认为大明的确不该抑商,至少不能像现在一样,视商业为粗鄙狡诈之业。”
这话一出口,不止底下又是一阵哗然,就连何瑾都有些目瞪口呆了:老刘,你这是经历了一番心灵洗礼,直接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?
真的是太好了!
“陛下,《孟子》当中有云,无恒产者无恒心。老臣之前一直认为,恒产便当是五亩之宅,树之以桑。鸡豚狗彘之畜,无失其时。”
“可西山一游后,老臣便想着西山的那些煤炭、水泥、玻璃、毛线、肉干,为何不能是恒产?我大明幅员辽阔,万千百姓日常所需,又怎能离开那些?只要我大明国势蒸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