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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节(1 / 5)

现在,孙少安感到,门里门外的事都十分顺心。不久前,妻子如愿以偿生了个女儿。虽然因计划外生育,还没上了户口,但夫妻俩再不管它个户口不户口!要是几天不回去看看女儿,他就心慌意乱,甚事也干不成!妻子奶水和生虎子时一样旺,麻烦事也不是太多。少安只生气的是,孩子有个小病,父母亲和秀莲不好好到石圪节医院来看,常常把神汉刘玉升和他的徒弟田平娃叫到家里瞎折腾……父母亲已经搬回了新建的家院。少安满意的是,这院地方现在成了双水村最有气派的。新窑新门窗,还圈了围墙,盖了门楼,样样活都精细而讲究,他还打算在他不忙的时候,请米家镇的著名石匠雕打两只狮子蹲在门楼的两边。据村里的人回忆,旧社会只有金光亮他爸大门口有过石狮子。而那时,他父亲就在这老地主门上揽工种地,现在,孙玉厚的大门口要有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了……正在孙少安的事业炙手可热的时候,有一天,胡永合突然到石圪节来找他。老朋友上门,他赶紧在胡得福的食堂里为他摆了一桌。

永合是叫他一同去省里和电视台“洽谈”合资拍《三国演义》的事。

孙少安这才想起,他曾给永合承过这么一档子事。说实话:他早把这事忘了。他原来以为胡永合不过说说而已,没料到他却这样认真!

他被这家伙逼入了死角。这也许是一件相当没把握的事,他根本摸不着深浅。但是他既然给这家伙承了下来,就不好推辞。再说,这个有恩于自己的人,他怎么能不讲信义?经胡永合又一番鼓动之后,少安的心再一次热起来。

去它妈的,什么事倒不是人干的!几年前,他能想到他弄起这么大的摊场?可是现在不是弄得轰隆隆价把石圪节都震了?也许永合说得对!不能满足一辈子当个土财主,也不能只在石圪节有点名声;而应该把事干得响州震罢!?

于是,他马上回去对妻子说了他要去省城的事。秀莲一个妇道人家,她会把要卖的砖瓦数得一块不差,但对生活中如此重大的抉择,却两眼黑黑,当不了丈夫的参谋。这事只能由丈夫自己来决定。少安也知道秀莲出不了啥主意,他只是尊重她,征求她的“意见”。

妻子一放话,他便把砖瓦厂的事委托给一个可靠的师傅,就和永合一块动身去省城了。

我们姑且不评论这件事的可行与否,也不谈另有所谋的胡永合;仅就孙少安来说,这件理也暴露出初发达起来的农民的一种心态。一方面,普遍的贫困所引起的社会红眼病,使他们象传统的财主一样不愿“露富”;另一方面,自身长期社会地位的低下,又使他们不甘心寂寞无闻,产生了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欲望。两种心态都情有可原,不必指责。

需要指出的是,财富和人的素养未必同时增加。这是一个文化粗浅而素养不够的人掌握了大量的财富,某种程度上可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。同样的财富,不同修养的人就会有不同的使用;我们甚至看看欧美诸多的百万富翁就知道了这一点。毫无疑问,我国人民现在面临的主要是如何增加财富的问题。我们该让所有的人都变成令世人羡慕的大富翁。只是若干年后,我们许多人是否也将会面临一个如何支配自己财富的问题?当然,从一般意义上说,任何时候都存在着这个问题。人类史告诉我们,贫穷会引起一个社会的混乱、崩溃和革命,巨大的财富也会引起形式有别的相同的社会效应。对我们来说,也许类似的话题谈论的有些为时过早了。不过,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预先把金钱和财富上升到哲学、社会学和历史的高度来认识;正如我们用同样的高度来认识我们的贫穷与落后……我们的少安此次省城之行,准备破费自己刚积累下的那点钱去投资拍电视剧《三国演义》,最少也属于一种盲目行为。我们知道,一年前,他还在破产的泥淖中绝望地挣扎。抹不开胡永合的情面是事实。但在他本人内心深处,也不是没有一些浅薄想法——用钱买个虚名或者企图用小钱赚个大钱。他不想想,电视台的钱就那么好赚?现在有多少国营单位和一些响马式的干部,用“赞助”、“合资”一类的诱饵来套弄象他这样的一些浅薄的“万元户”!

但孙少安既然踏上了进军省城之路,心情倒很有些激动。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我们也应该公正地赞扬他的勇敢的进取精神;不管盲目还是失败,只要敢出征的将士,就应该受到敬重。

胡永合和他商定,到黄原时两个人在他哥胡永州那里住一夜;到铜城时,再拐到大牙湾捎带着看看少安的弟弟。少安也很想见见少平了——弟兄俩见罢面已有好长时间。胡永州如今还当他的包工头,在北关为一家公司盖楼。我们知道的那个可怜的女孩小翠已被他一腿踢到东关暗娼的行列中,最近又为自己物色了一个仍然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陪他睡觉。

胡永州大方地在黄原街上最好的餐馆请弟弟和少安吃了一顿酒席。席间,少安从胡氏兄弟的言谈中,才知道他们在南面一个地区当专员的表兄弟凤阁,因为水灾问题,官被撤得一干二净。这兄弟俩在饭桌上大骂了一通他们双水村当大官的田福军。少安当然不解其中之意,只是吃菜喝酒,不插一句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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