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夫见常衡这般,便宽慰道:“道长是出家人,见的事,定比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见得多,又有什么看不开的?”
话虽如此说,但常衡的心,犹如被人生取之后,放在烧红的铁架上,反复炙烤,又疼又闷,堵得他气血翻涌,只觉得时时刻刻,都会一口血从嗓子底喷出来。
不过,好在孟梨的外伤并不要紧。大夫开了几贴药,嘱咐说,不要逼着小郎君太想以前的事,凡事要循序渐进才好,万不可操之过急,否则,只怕会让小郎君伤上加伤,痛上加痛。
等人醒来后,不妨温柔呵护,再选适当时机,讲讲以前发生的事,见见相识的人,或者去熟悉的地方散散心。
常衡一一记下,待送走大夫后,叶簌簌主动说,要替孟梨煎药,看着叶簌簌眼眶通红的样子,定然是躲起来偷偷哭了好几场。
常衡也没有精力再去安慰叶姑娘,将药交给她之后,就独自浑浑噩噩地回房,看见孟梨昏睡在床,脸上的血污已经擦拭干净了,可却没什么血色。
连睡梦中,也不安分,嘴里一直念念叨叨,说什么,不要挖我的眼睛,不要砍我的胳膊,我的腿,还说什么,好想回家……
常衡不清楚,在孟梨被狐妖掳走后,到底又发生了什么,他只是听见这只言片语,心都快要碎掉了,他恨自己当时,为什么要把孟梨一个人留在二楼,为什么不把他寸步不移带在身边,又为什么迟迟没有发现狐妖尾随而来,又为什么让孟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,公然被狐妖掳走了!
都是他的错!
如果他寸步不移看着孟梨就好了!
是他的错!
是他那天在密林里,受了狐妖迷惑,稍一迟疑,就被那该死的狐妖逃了!
要是他当天就地诛杀了狐妖,那么,狐妖就不会为报断尾之仇,尾随他,还伺机掳走了孟梨!
一切都是他的错!
要不是他,孟梨根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!
都是他的错!
“……阿梨,我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。”常衡紧紧抓住孟梨的手,眼泪颗颗分明,顺着面颊滴落在孟梨的手背上,“只要你醒过来,我什么都依你,不管你有什么要求,我都答应你……”
哪怕,孟梨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,也不要紧,常衡已经决定了,既然孟梨失忆了,谁都不认识了,自然也不记得,他曾经喜欢过叶姑娘的事。
常衡要把他带回白云观去,骗也好,哄也好,他要让孟梨永远待在白云观,当他座下的小弟子。
这样一来,他们就能以这种师徒的关系,永远在一起了。
永远。
虽然,这么做很对不起叶姑娘,但常衡再也不想失去孟梨了。
哪怕孟梨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了,要恨他,那就恨罢……恨也总比让常衡眼睁睁看着孟梨和叶姑娘在一起要好。
与叶姑娘辞别
傍晚时,孟梨才终于醒了。
依旧是谁都不认识。睁眼看见常衡之后,还立马就扯着被褥,把头脸往里缩。
常衡费了好大的劲儿,才小心翼翼将人从被褥里扒了出来,他谨记着大夫的医嘱,凡事不敢操之过急,跟托小孩儿似的,将孟梨卡在被褥外头。
看着他煞白着脸,却紧闭双眼,不肯瞧人,心尖一痛,温声细语地道:“阿梨,被子里多闷啊,干嘛一看见我,就往被褥里藏?我又不是什么坏人。”
孟梨紧闭双眼,把脸往床里边扭,一言不发。
常衡哄着他:“阿梨,你饿不饿,渴不渴?我拿点东西喂你吃,好不好?”
孟梨还是不理他,血色寡淡的嘴唇,紧紧抿着,不管常衡说什么,就是不睁眼,也不理人。还一个劲儿地往被褥里缩,跟鹌鹑似的。
这只鹌鹑头发乱糟糟的,额头和脸上,还有细微的擦痕,已经结痂了。
常衡方才也只是简单帮他擦拭了一下身子,就想着,把人从床上捞下来,好好洗洗。
孟梨浑身都是擦伤,洗澡固然会疼,但好好泡一泡药浴,总归恢复得快一些。见孟梨躲在被窝里,也不理人,常衡只好先出去,让店小二烧些热水。
等一切都准备好了,常衡才凑回床边,隔着被褥轻声道:“阿梨,我帮你洗个澡,好不好?”
没人回应。
“阿梨,我给你买了新衣服,你洗过澡,立马就能穿了,你不想试试吗?”
还是没人回应。
常衡生怕他把自己憋晕在被窝里了,索性就上手扯被褥。
“阿梨,泡泡药浴,身上就不疼了,好不好?”
可孟梨说什么都不理他,沉默得像个锯嘴葫芦。
常衡没了法子,只好骗他说:“那你先下来,床单上有血,我帮你换一床,好不好?”
“……”
“床单是湿的,你这么睡一夜,定然不舒服,若是着了凉,再染了风寒,伤口愈合不了,生了腐肉,须拿刀子割了,到时候会更疼的。”